碳飞氘

29.

　　温客行的房子的楼梯顶部有一方玻璃天窗，在这个一直阳光四射的海滨城市，每日都有天光自天窗落下，即使远离客厅露台，也能让整个屋子显得亮堂堂的。不过地中海气候到了冬天，天上还是会滴点东西下来，少见的冷雨会打得天窗噼里啪啦地响，这声音忽强忽弱的，会让本就烦躁的人坐立不安，也会使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翻过身去再次进入梦乡。

　　大雨开始落下的时候，周子舒正要去客厅这层洗澡。

　　在早些时候两人那场情绪都不太对劲的运动里，老温活像一条疯狗一样，把他拉来摆去，逮哪儿啃哪儿。直到周子舒试图站起身来去摸衣服那一刻，才终于感觉出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来，每一条神经都在隐隐提醒着他纵欲的后果，他的眉间略微起了些波澜，又看了一眼那条似乎有千米长万米高的楼梯，叹了口气，刚抹完眼泪的老温在他耳边糯糯地问，抱你上去洗？

　　周子舒本想扭头看他，结果抬眼正好看到抹了盐巴的一些鲑鱼条静静躺在案板上不知道被遗忘了多久，于是答了一句，“我饿了，给我做饭！”然后还是自己摇晃着钻进了客房的浴室里。

　　一边是浴室的淋浴声，一边是雨落天窗的滴答声，温客行收拾了一屋子的狼藉，简单冲了一下自己，撸起袖子开了烤箱，转头做起酱汁。过了好一会儿，周子舒整理了心情从浴室出来，斜着耳朵欣赏了一会儿天窗上雨点的嘈杂，开口感叹了一句，这雨竟然还在下。

　　他说的没错，任何一场超过十分钟的雨，在这里都是值得庆祝的。

　　“天气预报说能下好几天呢。”温客行随口回了一句，他扶着食品储藏室（pantry）的门，正看着架子上的Kulcha (某种南亚薄饼)和Naan (另一种南亚薄饼)发呆，还在纠结晚餐主食是烤哪种比较好。

　　周子舒凑到他身后看了看，觉得两者左右都是烙面饼，没那么大区别，伸手勾出那个蒜香味儿的Naan塞到每天都在“毫无必要地讲究着”的男大学生怀里，告诉他说“这个更容易放坏要先吃。”

　　然后他顿了一顿接着问他，“这种好天气，开一瓶香槟怎么样？”

　　“不是说好了最近戒酒？”温客行向阿絮的方向一歪头，眉毛挑了一挑。

　　“好吧，那这是一个开一瓶气泡葡萄汁的好天气。”周子舒一笑改口，想今日就放下身段听一回小朋友的管教吧。他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更紧要的事。

　　一顿饭吃完，看温客行去折腾洗碗机了，周子舒抻直腰背去摸桌子那头温客行的手机，这猛一挺直，后面的不适感顺着脊柱窜了上去，手里的手机啪叽一下便掉在了桌面上。

　　温客行听到动静，推上洗碗机的门，警觉地从低处冒出了头。

　　周子舒本是心虚，但一想起让自己浑身散架了一样的始作俑者是谁，便又理直气壮地攥起了手机说，“我用一下你手机给Sharif发个消息。”

　　温客行只知道自己的手机，只要阿絮想用，随时都能解得开，但是，“他不是你的同学吗，那为什么要用我手机？”

　　

　　“你还知道他是我同学？”周子舒摇了摇头，“当初谁拿我手机把他微信删了的？”

　　“就是我！”温客行一点也不怂，反而得意地掐起腰来，“可是你不是有通讯录吗，要紧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我没存过他的电话号码啊，之前都是打微信电话的。”

　　温客行惊讶地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说：“但是...那...啊....我手机里也没有他联系方式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了。他当时冲动删了Sharif之后，也没见阿絮发火，他还以为转头他们两个私下里解释一下，然后背后埋怨他两句也就没事了，没想到自己抬手这一下，真就给人俩老同学搞出了断交的效果。

　　“啊！”温客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句话说得好，东方不亮西方亮，于是他问，“那FB，ins，Twi，Snapchat，WhatsApp，LINE，Discord呢？总有一个加了Sharif吧？”

　　周子舒听了这一串软件跟报菜名似的，有些他甚至没听过，不知不觉眉头都皱了起来，呛了一句，“我发现你用的软件还不少呢，是有多少人要聊啊？”

　　温客行本来知趣地把嘴闭上了，但听了阿絮后面接了一句，“Sharif既然现在这么出名，我不会用Greened搜吗？”于是他疑惑地又开了口，“啊？？？是倒是，但为什么要用我的Greened？？”

　　“因为我的账号只加过你一个好友啊，现在好友列表看着挺舒服的。再说你的号已经这样了，不如借我用用。”周子舒心里想着，自己加了Sharif还要再删，到时候怪尴尬的，如果是温客行的号加了再删实属正常，Sharif也不会多想。

　　“啊！可是...可是...我也只剩你一个好友了啊。”温客行又憋憋屈屈了起来。

　　“给不给用吧，痛快点。”周子舒攥着温客行的手机仿佛手里挟持着什么人质，大爷一般得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小师弟。

　　温客行能怎么办，他只能手掌向上，手臂伸直出去，微微躬身，做了个“请”地姿势，请阿絮“随便用！尽情用！想怎么用怎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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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两人先去警局报了案，晚上去赴Sharif的约。原本昨日周子舒给Sharif发消息的时候，温客行就凑过头去看了一眼，立刻就知道了阿絮的意图，他是想借助Sharif在圈子里的人脉尽量找到其他的受害者，说不定能形成联合的诉讼。Sharif昨天先是回了一大堆叹号，骂骂咧咧了一阵，然后埋怨了半天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最后同意那边帮忙试试找找人。

　　温客行后来把手机摸回去又跟Sharif寒暄了一阵，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就把见面地点又定在了他们熟悉的那家会员制club里。

　　周子舒拉开衣帽间的门很是挠头，上次已经被Sharif和他的朋友鄙视过自己的衣品了，除了参加正式会议用的成套的西服，他真就就只有卫衣、T恤和长裤。不一会儿后背贴上了一个暖融融的胸膛，温客行伸手越过周子舒的肩膀，扯了一条牛仔和月白蓝的T恤给他，笑他说怎么这会儿注意形象了。

　　周子舒抽走衣服，心想这也跟他平常穿的没两样，于是嗔怪般瞥了老温一眼说，“我自己当然不care了，这次不是两个人去吗，怎么说丢得是你的面子。”

　　温客行也不退出衣帽间，就明目张胆地站在原地看阿絮换上这身。与阿絮平常习惯穿的那种挂在身上还能乱晃的宽松T恤不同，浅色的T恤现在紧紧箍在他身上，隐约能看到下面腹肌的形状。

　　周子舒抱怨这条裤子怎么这么紧，抬头看见温客行正盯着自己屁股出神，他困惑地看了看前面的全身镜，这裤子确实有点太彰显臀部了。周子舒才啧了一声 ，当即身上就被披上了件休闲的Blazer，他再去镜子里看，外套盖住的位置半遮半掩的，不过好歹没有之前那么夸张了。温客行又抽了一条配饰的挂坠，给他戴上，镜子里的形象立刻又变得不一样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子舒突然觉得，这身似乎也没有很Gay里Gay气。

　　想到这里，他愣住了。为什么他自己本身是个Gay，还会排斥Gay里Gay气这个词？他思索了两秒钟，然后很快释怀，也许是承受了太多人的偏见，这个词条诞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异化、被污染了。

　　Sharif跟温客行两人一拍即合非要周子舒在club见面，不是两人有默契，而是两人各自有各自的算计。

　　温客行可是心里盘算着要拉着阿絮去“耀武扬威”的，他要给那些没见过世面歪瓜裂枣的人看看，他Wilky Wen的终极审美是什么标准。

　　

　　而Joe最初联系Sharif时，只说了想了解一下Wilky的情况，当时只是觉得找他打听这奇葩的人也不是没有，也没有多想。而Sharif随后见证了Wilky在众目睽睽之下将Joe强行拽走，所有人都近距离地感受到了Wilky那股暴戾之气，随后他连微信联系方式都被删掉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Joe在Wilky手里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那之后Sharif十分后悔，担心了好一阵子，他本应该早就感觉到不对才对，为什么这个好学生不去找个同样寻求稳定关系的好人，而非要来关注这样一个没什么好口碑的奇葩。那肯定是被Wilky哄骗，在关系里遭受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想要更了解他的过去的劣迹的嘛！！

　　虽然通过这次的联络，Sharif听到了更惊人的事情，那个哄骗了Joe的另有人在。即使如此，Sharif仍然对Wilky十分不信任，他一定要让Wilky把他们的关系，在这个奇葩以前经常钓小受的club里面厘清，让所有那些头脑不清醒的人看看，you guys are too late, weird Wilky has already been taken!!! （各位来太晚了，人早被占下了。）

　　Sharif自己经历坎坷，虽然现在算是走了出来，但是那些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本想这些亲密关系中的险恶，是怎么也不会发生在Joe身上的。他本来以为，Joe在学校那个环境里，会很安全。

　　他对Joe说，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一早带Joe在圈里混呢，熟悉了这些玩世不恭，心里自然也就有了厚重的铠甲，就很容易看穿人心，并且早作预防。

　　温客行听了鼻腔里发出一声冷笑，说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了也没见你关心他啊。”

　　Sharif一拍吧台，无视了被夹在中间苦笑的Joe，直接指着Wilky鼻子说，“你少在这马后炮我跟你说。要不是Joe来这个城市先找了我，我让他下载注册了Greened，今天还没你什么事儿呢！”

　　温客行毫不示弱，抬起手指了回去，大声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Sharif。我和阿絮的牵绊可深得狠，根本就不需要这种软件帮助，我们在一起，那是上天注定的事！”

　　

　　周子舒拍开了温客行得手，让他礼貌一点，堆着抱歉的笑回头跟Sharif说，“没有经验识人不清，也赖不了别人。”然后问他昨天问的事，有没有眉目。Sharif说有点眉目了，而且有好几个人呢，最困难的可能是劝服他们一起递交证据，因为他们之中也是有不少“把柄”被握住了，而且可能签了一些保密协议之类的东西，需要根据了解到的具体情况再具体分析一下了。

　　温客行噘了噘嘴，也知道求人办事总是要有好的态度，阿絮也不算是胳膊肘往外拐，他虽然很不开心，但也决不能毫无顾忌地给阿絮带来困扰，于是他紧紧揽着阿絮的窄腰，一面宣示着主权，一面默默地听他们交换情报。

　　Club里的常客认识Wilky的人很多，Wilky从来都是来club带人走，从来不会从外面带男伴来玩的。更何况，他们刚才亲眼目睹了，那Wilky被身边人一训，立刻乖顺地像只宠物犬一样，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从揽人腰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移动到那腰的主人身上，那些灼人的目光有妒恨，有不甘，有其他叵测。而另一波人，则一开始就在看着周子舒，他们屡次三番想要找到一个他男伴不在的机会去递上个电话，可惜那个传说中的Wilky无时无刻地黏在人身上，同样的，对Wilky仇视与嫉妒的眼神并不少。

　　折腾回家，漫长的一天就要过去，两个人终于相拥回床上去了。周子舒吐槽club里的人各个眼神如狼似虎，盯得他浑身不自在，都怪温客行给他整了这么惹眼的一身。温客行说他穿的也不怎么出挑啊，就是正常水平而已。

　　“再说了，显露点身材，给他们洗洗眼，拯救一下世人，不也算是一件大善事？”温客行的语气放浪，他一想到那些人最多只能遥遥看上一眼，够也够不到，吃也吃不着，只能干羡慕，就开心得要命。

　　周子舒一双眼眨闪了几下，他懂是老温那爱炫耀的疯病又犯了。不过好歹这次不是靠炫耀他那大家伙来“行善积德”了。这一时间，周子舒竟然不知道他是该欣慰还是怎么样。

　　

　　温客行的手松松地揽着阿絮的腰，两个人在被窝里面对面地蜷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温客行唤他，

　　“阿絮啊。”

　　“嗯？”

　　“阿絮，你眼睛真亮，星辰熠熠的。”

　　“这大半夜黑黢黢的，说什么疯话呢。”　　

　　“我眼神好就是能看见。我还想说...想说你真的很勇。你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

　　“那你是我天底下见过的小嘴最会叭叭叭的人。”周子舒这两天被折腾的身心俱疲，对他突如其来的恭维感到有些接不住。这老温帅是帅的，那活儿也不错，只可惜长了张嘴。

　　而温客行却是认真了，他嗓音压得低沉，讲得也慢条斯理的。

　　“虽然理论上说，只要在某件事情上毫不在意，那么别人就无法由此事对你进行任何威胁。但是，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怎么可能会不怕呢。我都怕的要命。” 

　　“我怎么不怕？怕也是怕过的。但是我至亲的人相信我，就没什么好怕了。”周子舒垂眼，想到了昨日的失态，复又往温热的怀抱里又拱了一拱，“在别人的评价里活了那么多年，早该跳出来了。我现在只是有点担心其他的事，希望能尽快遏制住那个疯子吧，如果他真的失去理智了，真的发了什么，可能会影响到国内那位大人的仕途。要真的坑了爹，他估计就得疯了吧，可能很后悔没从娘胎里就给我搞掉了。”

　　“你家老爷子，其实......最近内退了。去了其他地方挂了个闲职。”温客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现在提起来却也是欲言又止。

　　“最近....吗？你又怎么知道的？”

　　“呃，这都是公开信息，网上搜一下就知道了。”温客行揽着他的手一动，不安分地上下抚动了几下，掩饰一些心虚，“睡吧阿絮，今天也很累了。”

　　“你困吗？”周子舒被只大手摸了那么几下，突然又有点兴致，“反正我不困。”

　　“今天，行吗？你身体...”温客行一想到早上阿絮下床那个费劲，整个人气得像是要吃了他的样子，他十分的犹豫。不过这种犹豫，也没办法持续太久，因为有一只胡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从小腹打了会儿转就伸到下面去了。

　　“昨天那次情绪不对，不算数。得重新做。”周子舒斩钉截铁地说。

　　啊？还有这样不算数的吗。温客行茫茫然不知所措。

　　昨天两个人都有点情绪上头，温客行把人搞得都要散架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好卖力了，怎么这还能说不算就不算呢？！

　　-TBC-

     * pantry：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咋翻译，查了一下是食品储藏室。感觉突然一下就高大上了起来？？？？其实就是专门的一块小空间，带很多很多架子，留出来放干的食物或者其他厨房用具、餐具的一个空间。那个Pantry的门一关，就显得家里很干净，台面上没有什么杂物。说白了就跟朋友来家做客，桌面床上的衣服杂物扔衣橱里关上门一个意思。
　　* 关于为什么温客行被养大却这么有钱。温客行父母双亡，他的父母早期在国外打拼（代价是把老人和孩子都扔在国内不管不问）攒了很多钱，他的父母给他留有信托基金，但是他必须要到18岁以后才能开始使用。大学之后他就可以使用这笔钱交学费和买房子。
　　*还有最后一点点要交代了。终于。如果从故事的完整性上来讲，早在第一次被老温从club拽回来，老温掉马，阿絮抱着枕头去找老温那一晚，就可以算是一个初步结局了。后面全部可以视作after story的。后面主要是要补全一些之前没有解决完的事，对两个人确实是谁也离不了谁的这个事实做一些（虽无必要但我很啰嗦的）说明。